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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9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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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9 章

李家一行人馬車剛到城門處,就被城門守將喝住。李太尉,哦不,如今他已被貶為松潘刺史,李刺史掀開簾子,將調任文書遞給上前的門卒,拱手行禮開口道:“本官按皇帝旨意,今日前去松潘任職,各位行個方便,讓我一行人出城。”

“原是李大人啊。我等也是奉皇上的命令,嚴查往來的馬車和人員,以防有罪之人逃出都城”,門卒陰陽怪氣地開口。雖說刺史是正四品的官兒,守城門的門卒是個不起眼兒的小官,但李刺史前去任職的是偏遠的松潘,那門卒心中尋思他一家這輩子也不知能不能再回都城一次,自是不怕他的。

“管家!”李刺史知這人就是想借機索取些錢財,馬上就要離去,也不願與他糾纏,讓管家拿銀錢打發了著門卒。

管家攔住作勢要進行搜查的門卒,隔著衣袖,悄悄地將一兩銀子遞到他的手裏,客氣開口道:“還望官人能行個方便,後頭女主人還懷著身孕,不宜舟車勞頓、操勞過度,我等還要早日到驛站去。”

門卒感受了一下手中銀錢的大小和重量,貪得無厭地說:“我那麽多兄弟在這兒,這點銀錢連喝酒都不夠。你們以為在這兒打發叫花子呢。”

“你!你別欺人太甚!”老管家操持李家事務多年,向來都是別的官兒來巴結他們,今日虎落平陽被犬欺,就連一個小小的門卒都能在他面前拿喬。

李刺史不願生事,只想拿錢了事,早日離開都城。“再拿些銀錢給他吧,莫要尋事。”李刺史開口攔住了老管家將要罵出口的話。

老管家極不情願地再掏了二兩銀子給那門卒,隱秘地瞪了幾眼。

拿到銀錢的門卒,還是嫌棄不夠大方,一邊隨意繞著一行人和馬車走一圈,一邊低聲嘟囔一句:“鼻屎當夜飯。”

李家一行人終於被放出城門,老管家暗暗咒罵道:“有命掙錢沒命花,小心偷雞不成蝕把米。”

李夫人聽了丫鬟的傳話,也被這件事氣得不行,腹痛疼痛更甚。

一行人走走停停,行進了兩個時辰左右仍未到驛館,李刺史正欲吩咐人馬加快速度,想要在天黑前趕到,就聽後方傳來一陣騷動。

幾分鐘前,李夫人察覺腹中墜脹感愈甚,胞宮收縮得愈加頻繁,這熟悉的感覺似十月懷胎、瓜熟蒂落之時那般。她心中暗道不好,但見一行人都在趕路,想著到驛站後再尋大夫來瞧瞧。

“娘!”原來還在看著窗外風景的李瑋平,發現阿娘的下身漏出一大片水漬,隱約還摻著血跡,著急大喊,“你怎麽了?”

李瑋平驚呼出聲時,李夫人察覺到羊水流出,也是一驚,心知這是要提前生產了。但好歹她也是生產過兩個小子的婦人,驚慌過後快速冷靜下來。

“平兒,你去喚彩淑進來,再去告訴你阿耶,讓他尋個屋子,我馬上要生產了。”李夫人強忍著腹部一陣一陣的疼痛,安排後續的事項。彩淑是李夫人的陪嫁丫鬟,這麽多年一直幫著李夫人做事,前兩次生產的時候她也在一旁侍候。

“我馬上就去。阿娘,你沒事吧?”李瑋平又想去攙扶阿娘的身子,又怕自己毛手毛腳,加重她的痛苦,小心翼翼地問。

這陣子疼痛過去,李夫人壓下心中隱隱約約不好的預感,扯出一抹溫柔的笑,安慰他:“阿娘不會有事的,只是快要生產,你馬上要有妹妹了。這馬車裏汙穢,你快去找你阿爹吧。”

李瑋平不敢耽擱,立馬高聲叫停了行進的馬車,喚了坐在簾子外的彩淑入內,自己跳下馬車,飛快地跑到阿耶的馬車旁。李刺史聽見後方的動靜,見馬車停下,掀開簾子想看看發生什麽事情了,就見二兒子一臉焦急慌張,氣喘籲籲地站在馬車旁。

“發生什麽事了,這樣慌張?”

“阿娘……阿娘要生產了。”

李刺史聽到這話,也是一驚,忙下了馬車朝夫人奔去。小小的馬車裏,李夫人雙手捧著肚子,向後半癱在由棉花裹著的長凳上,彩淑跪在一邊侍候著,狹小的空間裏彌漫著淡淡的腥味和血腥味,再擠不下一個人。

李刺史隔著馬車上的窗簾與夫人對話,“夫人,你怎麽樣?”

“我還好。就是得尋個地方,在屋子裏生產,馬車上還是不便。”

“你還能堅持嗎?這兒方圓幾裏不見人煙,去驛站還需趕路一時半刻的。”

“恐怕不行。這腹痛愈發頻繁了。”

李刺史有些無措,當下這情況進退兩難。

跟著阿耶跑回來的李瑋平聽到他們兩人的對話,高聲喊著:“我知道!我知道!沿著剛才來的這條路回去五百米,再向右前方走個一千五百米左右,然後往左前方走八百米,有一竹林。往竹林深處去,到了山腳下後,再往山腰處去,那兒有一道觀。前幾月我就是被那兒的道人救的。”

李刺史在腦中勾勒了大致位置,當即決定先騎馬帶著夫人前去道觀,由侍從帶著彩淑和另一個丫鬟一同前去,剩下的人料理好後續坐馬車前往。

馬車裏,彩淑將李夫人用裘皮、絲綿包裹起來,隨後退出馬車,帶上準備好的藥物,先隨侍從前去道觀。李刺史解下大氅,系在夫人的身上,抱著她從馬車上下來,上馬打算疾馳而去。李夫人連擡手摟著夫君脖子的力氣都沒有,李刺史托著她的身子,將被裹成一團的她摟在懷裏,她軟塌塌地靠著他,雙手虛環著他的腰。

“阿耶,我想與你們同去,那道人認得我……”還未等李瑋平說完,李刺史風馳電掣般縱馬離去,只留一地飛揚的塵土。話還未說完的李瑋平心中焦急,催促剩下的一行人抓緊追上他們。

去道觀的路途並不算太遠,太陽偏西,霞光滿天,一路上李刺史面色沈重。

“夫君,我今日……”

“不要說這些渾話!”李刺史察覺夫人意志消沈,連忙打斷她的話。

“夫君,聽我說。方才平兒在,我不願說些喪氣話。今日我怕是兇險,若是沒過去,你……”

“馬上就到道觀了,你不會有事的。”

李夫人似是聽不到李刺史的話,自顧自絮絮叨叨地說著:“我去後,你要待孩子們好,將我的那份好也給他,莫叫後頭的夫人和她的孩子欺負了去。我的屍首就葬在這附近吧,莫要將我帶去邊疆,那兒苦寒我不喜歡。往後你們回都城了,葬在這兒也方便你偶爾來看看我。我阿耶這輩子只有我這一個親生女兒,從前我們就不在一處,很少照顧、孝敬他,這輩子是我虧欠他了。”

聽著夫人像交代後事一樣,李刺史緊抿著嘴唇不發一言,夾緊馬肚,加快前往道觀的路。

太陽到了地平線下,最後一絲金光消逝,天幕呈現靜謐的藍色。“從前你我二人剛成婚時,你總是在這個時候從武場回來,帶著滿身的傷。我心疼得不行,卻知不可阻攔你分毫……從前你被李家所累、為我家所困,往後你就自由了,你可以完全為自己而活。”

“我……心甘情願。”李刺史從齒縫間擠出這幾個字,他強忍著的情緒在這幾句話裏被擊潰,迎著風簌簌地落下。

“別哭。”

兩人趕到道觀時,觀內燈光正盛,門大大地敞開著,先來的隨從和巳陽山人在門旁候著,彩淑和另一個丫鬟早已收拾好了偏房,備上剪子和熱水。李刺史忙不疊將夫人抱下馬,在進門前對巳陽山人道歉道:“今夜打攪了道君,實在是抱歉,然而事出從急。道觀本是清凈之地,是我們破戒了,日後要我們如何補救都行,今日先救救我夫人吧。”

“善信莫要多言,這二人早已與我言明情況”,巳陽山人指了指隨從,“三清祖師們不會因為救人而怪罪,我們早已等候多時,早些進去吧。”

李刺史抱著夫人,在門口幾人的引導下到了早已收拾妥當的屋子門前,巳陽山人和隨從站在門外等待並未入內。李夫人面上大汗淋漓,身上的包裹物被兩個丫鬟一一除下,身下早已一團亂,彩淑有一些接生的經驗,充當起接生婆的角色,指揮著另一個丫鬟忙活。李刺史進了屋子也不願離開,在床邊雙手抓著夫人的手,仿佛如此她才不會一溜神就離開。

李夫人躺下,分開雙腿後,彩淑看到嬰孩的小腳和臍帶已先一步出來了,當即心中一驚,“夫人,是倒產。”

《十產論》中有提過倒產的情況,“倒產者,蓋因其母胎氣不足,關鍵不牢,用力太早,致令兒子不能回轉順生,便只直下先露其足也。治之之法,當令產母於床上仰臥,令看生之人推其足入去。分毫不得令產母用力,亦不得驚恐,候兒自順。若經久不生,卻令看生之人輕輕用手內人門中,推其足,令就一畔直上,令兒頭一畔漸漸順下,直待兒子身轉,門路正當,然後煎催生藥,令產母服一盞後,方始用力一送,令兒生下。”但此段後另附一句,“若看生之人非精良妙手,不可依用此法,恐恣其愚以傷人命。”

房中眾人都陷入無力的沈默中,李刺史加重了握著夫人手的力度。

“我再試試,這孩子還未足月,身子不似足月那般大。”沒想到,在這種情況下最冷靜的還是李夫人,雖然她的心中也是十分恐懼。

彩淑用熱水浸潤的帕子一邊擦拭著,一邊檢查開口情況。在兩人來到前,巳陽山人已將觀裏大部分燈火都移到這個屋子裏了,但屋中還是昏黃晦暗。彩淑見宮口打開狀況不理想,用按摩和輕拍的方式放松和促進宮口的開張,幸而李夫人先頭有生育兩子的經驗,如何呼吸、如何用力等生產技巧從前產婆有教授過,減輕了彩淑這個臨危受命的接生婆的壓力。李刺史對女子生產之事一竅不通,他知如今情況兇險,能做的也只有不停地用熱水浸濕的帕子擦拭夫人的身子。屋外的兩個隨從不停地燒著熱水,看著丫鬟一盆盆的清水端進去,一盆盆的血水倒出來。巳陽山人將韓家從前贈送的名貴藥材統統煎了,讓李刺史餵夫人喝下,吊著氣養著她不至於脫力暈死過去。

宮口打開至七指,但孩子的頭還是久久下不來,露出的膚色看上去也不太健康。再這樣下去,孩子要被憋死在腹中,李夫人也會感染而死。

“彩淑,用剪子吧。”韓夫人使了太多力氣,虛弱地喘著氣道。

“夫人……”彩淑很猶豫,但她清楚地知道用剪刀剪開會□□,也許能為夫人和未出世的小主人博得一線生機。她緊皺著眉頭,額頭上滿是汗水卻沒時間擦拭,輕微顫抖的雙手將浸泡在酒液裏的剪子拿出來,用幹凈的帕子擦拭幹凈後,放在火上反覆炙烤幾番。等到溫度合適後,一剪子剪開皮肉,再小心翼翼地抓住孩子的兩只腳,在李夫人用力挺腰的同時,努力地拉扯著胎兒。孩子呱呱墜地,離開了母體,一屋子的人都小洩了一口氣。

“是丫頭。”彩淑早已知道孩子的性別,但直到此刻才有心思說。

“你去剪吧”,李夫人用力撐起點身子,李刺史扶著她的背和腰,看了眼還和自己以臍帶相連的孩子。

李刺史從未做過這事,還有些猶豫,生先頭兩個孩子時他都在屋外焦急等待。

“快來吧,大人”,彩淑催促道。

就在李刺史走到床尾,拿過丫鬟遞來的剪子時,他才看清夫人早已身下血肉模糊一團。他雖是武將,但從未真正上陣殺過敵,與人切磋也是點到為止,即使見血,也是些微不足道的皮肉傷。何況這血淋淋的樣子是出現在自己心愛的人身上,他一時接受不了,在屋內氤氳的熱氣裏熏紅了眼眶。

剪完臍帶,李刺史立馬跪回夫人床邊,繼續抓著她的手,另一只手拿著藥碗,紅著眼看著她。彩淑還等著後續產物排出來,她不似剛才生產時那般緊張,眉頭也舒展開了些,抽出空來擦了擦額頭和脖頸上的汗,身子微縮著繼續站在床尾。丫鬟拍打著這個剛出生孩子的屁股,瘦瘦小小的人類幼崽沒有哭鬧,沒有睜眼,也沒有呼吸,丫鬟顫抖著手,不斷加重拍打的力氣,祈求著小姑娘能發出一聲啼哭。

“怎麽還哭了?嚇壞了吧。這孩子像你嗎?”李夫人再沒有精力註意其他,和李刺史兩相對望著,喝了幾口藥。

“像你。”其實他根本沒看那孩子長什麽樣,他只想快點回去陪著夫人,讓她能看到他。

“那一定很漂亮。”她還想開些玩笑緩和他的情緒。

“你最漂亮。”李刺史有不好的預感,放下藥碗後空出來的手撫摸著她汗濕的鬢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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